中国历史研究法(上)小说全文精彩阅读(吾侪与之史) 梁启超现代

时间:2017-12-19 00:03 /免费小说 / 编辑:永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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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历史研究法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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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历史研究法(上)》在线阅读

《中国历史研究法(上)》试读

元年,,王正月。三月,公及邾仪盟于蔑。夏,五月,郑伯克段于鄢。秋,七月,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、仲子之赗。九月,及宋人盟于宿。冬,十有二月,祭伯来。公子益师卒。

☆、正文 第二章

吾侪以今代的史眼读之,不能不大诧异:第一,其文句简短达于极点,每条最者不过四十余字,如定四年云:“三月,公会刘子、晋侯、宋公、蔡侯、卫侯、陈子、郑伯、许男、曹伯、莒子、邾子、顿子、胡子、滕子、薛伯、杞伯、小邾子、齐国夏于召陵,侵楚。”最短者乃仅一字。如隐八年云:“螟。”第二,一条纪一事,不相联属,绝类村店所用之流帐簿。每年多则十数条,少则三四条《竹书纪年》记夏、殷事,有数十年乃得一条者。又绝无组织,任意断自某年,皆成起讫。第三,所记仅各国宫廷事,或宫廷间相互之关系,而于社会情形一无所及。第四,天灾地等现象本非历史事项者,反一一注意详记。吾侪因此可推知当时之史的观念及史的范围,非惟与今不同,即与秦汉亦大有异。又可见当时之史,只能谓之簿录,不能谓之著述。虽然,世界上正式的年代史,恐不能不推我国史官所记为最古。《竹书纪年》起自夏禹,距今既四千年。即《秋》为孔子断代之书,亦既当西纪七二二至四八一年,其时欧洲史迹有年可稽者尚绝稀也。此类之史,当秋战国间,各国皆有。故孟子称“晋之《乘》,楚之《梼杌》,鲁之《秋》”;墨子称“周之《秋》,燕之《秋》,宋之《秋》”,又称“百国《秋》”,则其时史书之多,略可概见。乃自秦火之然无存,司马迁著书时,已无由资其参验。汲冢幸得硕果,旋又于宋之窜。而孔子所修,又藉以寄其微言大义,只能作经读,不能作史读。于是二千年烂若繁星之古史,竟无一完璧以传诸今。吁!可伤也。

同时复有一种近于史类之书,其名曰“书”,或曰“志”,或曰“记”。今六经中之《尚书》,即属此类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谓:“左史记言,右史记事。事为《秋》,言为《尚书》。”此种严格的分类是否古代所有,虽属疑问。要之此类记载,必发源甚古。观秋战国时人语常引《夏志》《商志》《周志》或《周书》《周记》等文,可知也。此等书盖录存古代策命告誓之原文,质颇似档案,又似文选。但使非出杜撰,自应认为最可之史料。盖不惟篇中所记事实直接有关于史迹,即单词片语之格言,亦有时代思想之背景在其也。此类书现存者有《尚书》二十八篇,其年代上起尧舜,下讫秋之秦穆。然应否全部认为正当史料,尚属疑问。此外尚有《逸周书》若篇,真赝参半,然其真之部分,吾侪应认为与《尚书》有同等之价值也。

秋》《尚书》二,皆可称为古代正史,然此外尚非无史籍焉。盖文字之用既广,畴昔十相传者,渐皆著诸竹帛,其种类非一。例如《左传》所称《三坟》《五典》《八索》《九丘》,《庄子》所称《金版》《六弢》,《孟子》所云“于《传》有之”,其书今虽皆不传,然可悬想其中所记皆言往行之属也。汲冢所得古书,有《琐语》,有《杂书》,有《穆天子传》。其《杂书》中,有《周食田法》,有《美人盛姬事》《穆天子传》及《美人盛姬事》今存,《琐语》亦有辑佚本。凡此皆正史以外之记录,即世别史、杂史之滥觞。计先秦以此类书当不少,大抵皆经秦火而亡。《汉·艺文志》中各书目,或有一部分属此类,惜今并此不得见矣。

以上三类者,或为形式的官书,或为备忘的随笔,皆未足以言著述。史学界最初有组织之名著,则秋战国间得二书焉,一曰左丘之《国语》,二曰不知撰人之《世本》。左丘或称左丘明,今本《左传》,共称为彼所撰。然据《史记》所称述,则彼固名丘不名丘明,仅撰《国语》而未撰《左传》。或谓今本《左传》乃汉人割裂《国语》以伪撰,其说当否且勿论。但《国语》若既经割裂,则亦必须与《左传》读,然左氏之面目得见也。左氏书之特:第一,不以一国为中心点,而将当时数个主要的文化国平均叙述。盖自秋以降,我族已渐为地方的发展,非从各方面综研究,不能得其全相。当时史官之作大抵皆偏重王室,或偏重于其本国例如《秋》以鲁为中心。《竹书纪年》自周东迁,以晋为中心,三家分晋,以魏为中心。左氏反是,能平均注意于全部。其《国语》将周、鲁、齐、晋、郑、楚、吴、越诸国分篇叙述,无所偏畸。《左传》是否原文,虽未敢断,即以今本论之,其溥遍的精神,固可见也。第二,其叙述不局于政治,常涉及全社会之各方面。左氏对于一时之典章与大事固多详叙,而所谓“琐语”之一类,亦采择不遗。故能写出当时社会之活,予吾侪以颇明了之印象。第三,其叙事有系统,有别裁,确成为一种“组织的”著述。彼“帐簿式”之《秋》,“文选式”之《尚书》,虽极庄严典重,而读者寡味矣。左氏之书,其断片的叙事虽亦不少,然对于重大问题,时复溯原竟委,谦朔照应,能使读者相悦以解。此三特者,皆以史家所无。刘知幾云:“左氏为书,不遵古法。……然而言事相兼,烦省理。”《史通·载言篇》诚哉然也。故左丘可谓商周以来史界之革命者,又秦汉以降史界不祧之大宗也。左丘旧云孔子子,但读其书,颇有似三家分晋、田氏篡齐以所追述者。苟非经人窜,则此公著书应在战国初年,恐不逮事孔子矣。希腊之荷马尔生于纪四八四年,即孔子卒六年,恰与左氏并世。不朽大业,东西同揆,亦人类史中一佳话也。

《世本》一书,宋时已佚,然其书为《史记》之蓝本,则司马迁尝自言之。今据诸书所征引,知其内容篇目,有《帝系》,有《世家》,有《传》,有《谱》,有《氏姓篇》,有《居篇》,有《作篇》。《帝系》《世家》及《氏姓篇》,叙王侯及各贵族之系牒也。《传》者,记名人事状也。《谱》者,年表之属,史注所谓旁行斜上之《周谱》也。《居篇》则汇纪王侯国邑之宅都焉。《作篇》则纪各事物之起原焉。吾侪但观其篇目,即可知其书与史大异者两点。其一,开此分析的综的研究之端绪。彼能将史料纵切横断,分别部居,俾读者得所比较以资推论也。其二,特注重于社会的事项。史纯以政治为中心,彼乃详及氏姓,居,作等事,已颇文化史的质也。惜著述者不得其名,原书且久随灰烬,而不然者,当与左氏同受吾侪尸祝也。

史界太祖,端推司马迁。迁之年代,左丘约四百年。此四百年间之中国社会,譬之于,其犹经百川竞流波澜壮阔以,乃汇为湖泊,恬波不扬。民族则由分展而趋统一,政治则革阀族而归独裁,学术则倦贡新而思竺旧。而迁之《史记》,则作于其间。迁之先,既世为周史官,迁袭谈业为汉太史,其学盖有所受。迁之自言曰:“余所谓述故事,整齐其世传,非所谓作也。”《太史公自序》然而又曰:“考之行事,稽其成败兴之理。……以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,成一家之言。”《报任安书》盖迁实建设一历史哲学,而借事实以为发明。故又引孔子之言以自况,谓:“载之空言,不如见之行事之切著明。”《自序》旧史官纪事实而无目的,孔子作《秋》,时或为目的而牺牲事实。其怀奉缠远之目的,而又忠勤于事实者,惟迁为兼之。迁书取材于《国语》《世本》《战国策》《楚汉秋》……等,以十二本纪、十表、八书、三十世家、七十列传组织而成。其本纪以事系年,取则于《秋》;其八书详纪政制,蜕形于《尚书》;其十表稽牒作谱,印范于《世本》;其世家、列传,既宗雅记,亦采琐语,则《国语》之遗规也。诸虽非皆迁所自创,而迁实集其大成。兼综诸而调和之,使互相补而各尽其用。此足征迁组织之强,而文章技术之妙也。班固述刘向、扬雄之言,谓“迁有良史之材,善序事理”《汉书》本传赞。郑樵谓“自《秋》,惟《史记》擅制作之规模”《通志·总序》,谅矣。其最异于史者一事,曰以人物为本位,故其书厕诸世界著作之林,其价值乃颇类布尔达克之《英雄传》,其年代略相先布尔达克司马迁约二百年,其文章之佳妙同,其影响所被之广且远亦略同也。人或能讥弹迁书,然迁书固已皋牢百代,二千年来所谓正史者,莫能越其范围。岂人创作不逮古耶?抑迁自有其不朽者存也。

司马迁以,无所谓史学也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以史书附于六艺略之秋家,著录者仅四百二十五篇其在迁者,仅百九十一篇。及《隋书·经籍志》史部著录,乃骤至一万六千五百八十五卷,数百年间,加增四十倍。此迁以史学开放之明效也。古者惟史官为能作史。私人作史,自孔子始。然孔子非史家,吾既言之矣。司马迁虽为史官,而其书实为私撰。观其传授渊源,出自其外孙杨恽,斯可证也看《汉书·恽传》。迁书出,续者蜂起,见于本书者,有褚少孙;见于《七略》者,有冯商;见于《汉书·班彪传注》及《史通》者,有刘向等十六人;见于《通志》者,有贾逵。其人大率皆非史官也。班固虽尝为兰台令史,然其著《汉书》实非以史官资格;故当时犹以私改史记构罪系狱焉看《汉书》本传。至如鱼豢、孙盛、王铨、王隐、习凿齿、华峤、陈寿、袁宏、范晔、何法盛、臧荣绪辈,则皆非史官看《史通·正史篇》。曷为古代必史官乃能作史,而汉以则否耶?世官之制,至汉已革,此史官专有之智识,今已渐为社会所公有,此其一也。文化工巨绦新,著写传钞收藏之法皆加,史料容易搜集,此其二也。迁书既美善,引起学者研究兴味,社会靡然向风,此其三也。自兹以还,蔚为大国。两晋、六朝,百学芜,而治史者独盛,在晋著。读《隋书·经籍志》及清丁国钧之《补晋书艺文志》可见也。故吾常谓晋代玄学之外惟有史学,而我国史学界亦以晋为全盘时代。

断代为史,始于班固。刘知幾极推尊此,谓其“包举一代,撰成一书,学者寻讨,易为其功”《史通·六家篇》。郑樵则极诋之,谓:“善学司马迁者,莫如班彪。彪续迁书,自孝武至于汉。人之续己,如己之续迁,既无衍文,又无绝绪。……固为彪之子,不能传其业。……断代为史,无复相因之义。……会通之,自此失矣。”《通志·总序》此两种反对之批评,吾侪盖袒郑樵。樵从编纂义例上论断代之失,其言既已博切明看原文。然迁、固两之区别,在历史观念上有绝大之意义焉。《史记》以社会全为史的中枢,故不失为国民的历史。《汉书》以下则以帝室为史的中枢,自是而史乃为帝王家谱矣。夫史之为状如流然,抽刀断之,不可得断。今之治史者,强分为古代、中世、近世,犹苦不能得正当标准,而况可以一朝代之兴亡为之划分耶?史名而冠以朝代,是明告人以我之此书为某朝代之主人而作也。是故南朝不得不谓北为“索虏”,北朝不得不谓南为“岛夷”,王、诸葛诞、毌丘俭之徒,著晋史者不能不称为贼,而虽以私淑孔子自命维持名之欧阳修,其《新五代史》开宗明义第一句,亦不能不对于积年剧盗朱温其人者大书特书称为“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”也。断代史之本谬误在此。而今者官书二十四部,咸率循而莫敢立异,则班固作俑之其亦伟矣。

章学诚曰:“迁书一而为班氏之断代,迁书通化,而班氏守绳墨,以示包括也。世失班史之意,而以纪、表、志、传,同于科举之程式,官府之簿书,则于记注、撰述两无所取。”又曰:“纪传行之千有余年,学者相承,殆如夏葛冬裘,渴饮饥食,无更易矣。然无别识心裁可以传世行远之。……”《文史通义·书篇》此言班书以下,作者皆陈陈相因,无复创作精神。

其论至切矣。然今所谓二十四史者,其品之良亦至不齐。同在一裁中,而价值自固有高下。人比较评骘之论既甚多,所评当否,当由读者自悬一标准以衡审之,故今不论。惟有一明显之分最当注意者,则唐以书皆私撰而成于一人之手,唐以书皆官撰而成于多人之手也。最有名之马、班、陈、范四史皆出私撰,陈。即沈约、萧子显、魏收之流,虽为史官,奉敕编述,然其书什九,独所成。

自唐太宗以,而此风一,太宗既以雄才大略削平天下,又以“右文”自命,思与学者争席。因自作陆机、王羲之两传赞,乃命史臣别修《晋书》?书成而旧著十八家俱废看《史通·正史篇》。同时又敕撰梁、陈、齐、周、隋五书,皆大开史局,置员猥多,而以贵官领其事。自兹以往,习为成例。于是著作之业,等于奉公;编述之人,名实乖迕。

例如乔、魏征、刘昫、托克托、宋濂、张廷玉等,尸名为某史撰人,而实则于其书无与也。盖自唐以,除李延寿《南史》《北史》,欧阳修《新五代史》之外,其余诸史皆在此种条件之下而成立者也。此种官撰、撰之史,其最大流弊则在著者无责任心。刘知幾伤之曰:“每记一事载一言,皆阁笔相视,毫不断。故头可期,青无。”又曰:“史官记注,取禀监修。

一国三公,适从何在?”《史通·忤时篇》既无从负责,则群相率于不负责,此自然之数矣。坐此之故,则著者之个湮灭,而其书无复精神。司马迁忍发愤,其目的乃在“成一家之言”。班、范诸贤,亦同斯志,故读其书而著者之思想品格皆见焉。欧阳修《新五代史》,其价值如何,虽评者异辞,要之固修之面目也。若隋、唐、宋、元、明诸史,则如聚群匠共画一,非复艺术,不过一绝无生命之本而已。

坐此之故,并史家之技术亦无所得施。史料之别裁,史笔之运用,虽有名手,亦往往被牵掣而不能行其志,故愈晚出之史卷帙愈增,而芜累亦愈甚也《明史》不在此例。万斯同有言:“治史者,譬如入人之室,始而周其堂寝匽湢焉,继而知其蓄产礼俗焉,久之,其男女少偿刑质刚轩倾重无不习察,然可制其家之事也。官修之史,仓卒而成于众人,不暇择其材之宜与事之习,是犹招市人而与谋室中之事耳。”方鹿撰《万季墓表》此言可谓博切明。

盖我国古代史学因置史官而极发达,其近代史学亦因置史官而渐衰敝,则史官之质,今有以异于古所云也。

与纪传并峙者为编年。帐簿式之旧编年起原最古,既如述。其内容丰富而有组织之新编年,旧说以为起于《左传》。虽然,以近世学者所考订,则左氏书原来之组织殆非如是。故论此鼻祖,与其谓祖左氏,毋宁谓祖陆贾之《楚汉秋》。惜贾书今佚,其真面目如何不得确知也。汉献帝以《汉书》繁博难读,诏《荀悦》要删之,悦乃撰为《汉纪》三十卷,此现存新编年之第一部书也。悦自述谓:“列其年月,比其时事。撮要举凡,存其大,以副本书。”又谓:“省约易习,无妨本书。”语其著作机,不过节钞旧书耳。然结构既新,遂成创作。盖纪传处,在内容繁富,社会各部分情状皆可以纳入;其短处在事迹分隶伶游,其年代又重复,不可避。刘知幾所谓:“同为一事,分为数篇,断续相离,谦朔屡出。……又编次同类,不年月……故贾谊与屈原同列,曹沫与荆轲并编。”《史通·二篇》此皆其弊也。《汉纪》之作,以年系事,易人物本位为时际本位,学者焉。悦之,则有张璠、袁宏之《汉纪》,孙盛之《魏秋》,习凿齿之《汉晋秋》,娱瓷、徐广之《晋纪》,裴子之《宋略》,吴均之《齐秋》,何之元之《梁典》……等现存者仅荀、袁二家。盖自班固以,纪传既断代为书,故自荀悦以,编年亦循其则。每易一姓,纪传家既为作一书,编年家复为作一纪,而皆系以朝代之名,断代施诸纪传,识者犹讥之,编年效颦,其益可以已矣。宋司马光毅然矫之,作《资治通鉴》以续《左传》。上纪战国,下终五代西纪四○三至九五九,千三百六十二年间大事,按年纪载,一气衔接。光本邃于掌故观所著《涑纪闻》可见,其别裁之又甚强观《通鉴考异》可见,其书断制有法度。胡三省注而序之曰:“温公遍阅旧史,旁采小说,抉擿幽隐,荟稡为书。而修书分属,汉则刘攽,三国讫于南北朝则刘恕,唐则范祖禹,皆天下选也,历十九年而成。”其所经纬规制,确为中古以降一大创作。故至今传习之盛,与《史》《汉》埒。此朱熹因其书稍加点窜,作《通鉴纲目》,窃比孔氏之《秋》,然终莫能夺也。光书既讫五代,人纷纷踵而续之,卒未有能及光者。故吾国史界称谦朔两司马焉。

☆、正文 第三章

善钞书者可以成创作。荀悦《汉纪》而,又见之于宋袁枢之《通鉴纪事本末》。编年以年为经,以事为纬,使读者能了然于史迹之时际的关系,此其所也。然史迹固有连续,一事或亘数年或亘百数十年,编年之纪述,无论若何巧妙,其本质总不能离帐簿式。读本年所纪之事,其原因在若者或已忘其来历,其结果在若者苦不能得其究竟。非直翻检为劳,抑亦寡味矣。枢钞《通鉴》,以事为起讫,千六百余年之书约之为二百三十有九事。其始亦不过翻检之苦,为自己研究此书谋一方耳。及其既成,则于斯界别辟一蹊径焉。杨万里叙之曰:“搴事之成,以于其萌。提事之微,以先于其明。其情匿而泄,其故悉而约。”盖纪传以人为主,编年以年为主,而纪事本末以事为主。夫鱼汝史迹之原因结果以为鉴往知来之用,非以事为主不可。故纪事本末,于吾侪之理想的新史最为相近,抑亦旧史界化之极轨也。章学诚曰:“《本末》之为,因事命篇,不为常格,非知古今大天下经纶,不能网罗隐括,无遗无滥。文省于纪传,事豁于编年。决断去取,圆用神。……在袁氏初无其意,且其学亦未足语此。……但即其成法,沉思冥索,加以神明化,则古史之原,隐然可见。”《文史通义·书篇》其论当矣。枢所述仅局于政治,其于社会他部分之事项多付阙如。其分目又仍涉琐,未极贯通之能事。然彼本以钞《通鉴》为职志,所述不容出《通鉴》外,则著书例宜然。即提要钩元之功,亦愈起而愈易致,未可以吾侪今之眼光苛责古人也。枢书出,明清两代踵作颇多。然谨严精粹,亦未有能及枢者。

纪传中有书志一门,盖导源于《尚书》,而旨趣在专纪文物制度,此又与吾侪所要之新史较为接近者也。然兹事所贵在会通古今,观其沿革。各史既断代为书,乃发生两种困难:苟不追叙代,则源委不明;追叙太多,则繁复取厌。况各史非皆有志,有志之史,其篇目亦互相出入。遇所阙遗,见斯滞矣。于是乎有统括史志之必要。其卓然成—创作以应此要者,则唐杜佑之《通典》也。其书“采五经群史,上自黄帝,至于有唐天之末。每事以类相从举其始终,历代沿革废置及当时群士论议得失靡不条载,附之于事。如人支脉,散缀于”李翰序文。此实史志著作之一化也。其元马端临仿之作《文献通考》,虽篇目较繁备,征引较杂博,然无别识,无通裁章学诚《文史通义》评彼书语,仅翻检而已。

有《通鉴》而政事通,有《通典》而政制通,正史断代之不矫正过半矣,然犹未尽也。梁武帝敕吴均等作《通史》,上自汉之太初,下终齐室。意破除朝代界限,直接迁书,阙意甚盛。但其书久佚,无从批评。刘知幾讥其芜累,谓“使学者宁习本书,怠窥新录”《史通·六家篇》,想或然也。宋郑樵生左、马千岁之,奋高掌,迈远蹠,以作《通志》,可谓豪杰之士也。其《自序》抨击班固以下断代之弊,语语皆中窾要。清章学诚益助樵张目。尝曰:“《通史》之修,其有六:一曰免重复,二曰均类例,三曰,四曰平是非,五曰去牴牾,六曰详邻事。其有二:一曰剪裁,二曰立家法。”又曰:“郑氏《通志》,卓识名理,独见别裁。古人不能任其先声,代不能出其规范。虽事实无殊旧录,而诸子之意,寓于史裁。”《文史通义·释通篇》其所以推奖者至矣。吾侪固赞郑、章之论,认《通史》之修为不可以已。其于樵之别裁精鉴,亦所心折。虽然,吾侪读《通志》一书,除《二十略》外,竟不能发见其有何等价值。意者仍所谓“宁习本书,怠窥新录”者耶?樵虽宏愿,然终是向司马迁圈中讨生活。松柏之下,其草不植,樵之失败,宜也。然仅《二十略》,固自足以不朽。史界之有樵,若光芒竟天之一彗星焉。

以上所述为旧目录家所指纪传、编年、纪事本末、政书之四,皆于创作之人加以评骘,而踵效者略焉。二千年来斯学化轨迹,略可见矣。自余史部之书,《隋书·经籍志》分为杂史,霸史,起居注,故事职官,杂传,仪注,刑法,目录,谱牒,地理,凡十一门。《史通·杂述篇》胪举偏记,小录,逸事,琐言,郡书,家史,别传,杂记,地理书,都邑簿,凡十种。此累代著录,门类皆小异而大同。以吾观之,可中分为二大类:一曰供人著史之原料者,二曰制成局部的史籍者。第一类,并未尝经锤炼组织,不过为照例的或一时的之记录,备世作者之搜采。其在官书,则如起居注,实录,谕旨,方略之类;如仪注,通礼,律例,会典之类。其在私著,则或专纪一地方,如赵岐《三辅决录》,潘岳《关中记》等;或在一地方中复专纪一事类,如陆机《建康宫殿记》,杨衒之《洛阳伽蓝记》,杨孚《州异物志》等;或专纪一时代,如陆贾《楚汉秋》,王度《二石伪治时事》等;或在一时代中专纪一事,如《晋修复山陵故事》《晋八王故事》等;有专纪一类人物者,如刘向《列女传》,皇甫谧《高士传》等;有纪人物复限于一地方或一年代者,如陈寿《益部耆旧传》,谢承《会稽先贤传》;袁敬仲《正始名士传》等;有专为一家或一人作传者,如江统之《江氏家传》,范汪之《范氏家传》,慧立之《慈恩法师传》等;或记载游历见闻,如郭象《述征记》,法显《佛国记》等;或采录异闻,作半小说,如《山海经》《穆天子传》《飞燕外传》等;或拾遗识小,聊供谈噱,如刘义庆《世说》,裴荣期《语林》等。凡此皆未尝以述作自居,惟取供述作者之资料而已以上所举例,皆取诸隋、唐两志,其书今存者希。

其第二类,则搜集许多资料,经一番组织之,确成一著述之裁。但所叙者专属于某种事状,其质为局部的,而与正史编年等有普遍质者殊科焉。此类之书,发达最早者为地方史,常璩之《华阳国志》其标本也,其流衍为各省、府、州、县之方志。次则法制史,如《历代职官表》《历代盐法志》等类。次则宗或学术史,如《佛祖历代通载》《明儒学案》等类。其余专明一义,如律历,金石,目录……等等,所在多有,然裒然可观者实稀。盖我国此类著述,发达尚稚也。

史籍既多,则注释考证,自然踵起。注释有二:一曰注训诂,如裴骃、徐民等之于《史记》,应劭、如淳等之于《汉书》。二曰注事实,如裴松之之于《三国志》。者于史迹无甚关系,者则与本书相辅矣。考证者,所以审定史料之是否正确,实为史家征信之要。《隋书·经籍志》有刘之《汉书驳议》,姚察之《定汉书疑》,盖此类书之最古者。司马光既写定《通鉴》,即自为《考异》三十卷,亦著述家之好模范也。大抵考证之业,宋儒始引其绪,刘攽、洪迈辈之书,稍有可观。至清而大盛,其最著者如钱大昕之《廿二史考异》,王鸣盛之《十七史商权》,赵翼之《廿二史劄记》。其他关于一书一篇一事之考证,往往析入豪芒,其作者不可偻指焉。

近代著录家,多别立史评一门,史评有二:一,批评史迹者;二,批评史书者。批评史迹者,对于历史上所发生之事项而加以评论。盖《左传》《史记》已发其端,此各正史及《通鉴》皆因之。亦有泐为专篇者,如贾谊《过秦论》,陆机《辨亡论》之类是也。宋、明以,益尚浮议,于是有史论专书,如吕祖谦之《东莱博议》,张溥之《历代史论》等。

其末流只以供帖括剿说之资,于史学无与焉。其较有价值者为王夫之之《读通鉴论》《宋论》。虽然,此类书无论若何警拔,总易导读者入于奋臆空谈一路,故善学者弗尚焉。批评史书者,质言之,则所评即为历史研究法之一部分,而史学所赖以建设也。自有史学以来二千年间,得三人焉:在唐则刘知幾,其学说在《史通》;在宋则郑樵,其学说在《通志·总序》及《艺文略》《校讐略》《图谱略》;在清则章学诚,其学说在《文史通义》。

知幾之自述曰:“《史通》之为书也,盖伤当时载笔之士,其义不纯,思辨其指归,殚其统。其书虽以史为主,而余波所及,上穷王,下掞人。……盖谈经者恶闻、杜之嗤,论史者憎言班、马之失;而此书多讥往哲,喜述非,获罪于时,固其宜矣。”《史通·自叙》樵之自述曰:“凡著书者虽采人之书,必自成一家之言。……臣今总天下之大学术而条其纲目,名之曰略,凡二十略,百代之宪章,学者之能事,尽于此矣。

其五略,汉唐诸儒所得而闻;其十五略,汉唐之儒所不得而闻也。”又曰:“夫学术超诣,本乎心识,如人入海,一入一。臣之二十略,皆臣自有所得,不用旧史之文。”《通志·总序》学诚自述曰:“郑樵有史识而未有史学,曾巩史学而不史法,刘知幾得史法而不得史意,此予《文史通义》所为作也。”《志隅·自序》又曰:“拙撰《文史通义》,中间议论开辟,实有不得已而发挥,为千古史学辟其榛芜。

然恐惊世骇俗,为不知己者诟厉。”《与汪辉祖书》又曰:“吾于史学,自信发凡起例,多为世开山,而人乃拟吾于刘知幾。不知刘言史法,吾言吏意;刘议馆局纂修,吾议一家著述。”《家书》二读此诸文,可以知三子者之所以自信为何如,又可知彼辈卓识,不见容于并时之流俗也。窃常论之,刘氏事理缜密,识西。其勇于怀疑,勤于综核,王充以来一人而已。

其书中《疑古》《经》诸篇,虽于孔子亦不曲徇,可谓最严正的批评度也。章氏谓其所议仅及馆局纂修,斯固然也。然鉴别史料之法,刘氏言之最精,非郑、章所能逮也。郑氏之学,段已略致评。章氏评之谓:“其精要在乎义例,盖一家之言,诸子之学识,而寓于诸史之规矩。”

《文史通义·释通篇》又谓:“《通志》例有余而质不足以副。”《与邵二云书》皆可谓知言。然刘、章惟有论史学之书,而未尝自著成一史,郑氏则既出所学以与吾人共见,而确信彼自有其不朽者存矣。章氏生刘、郑之,较其短以自出机杼,自更易为功。而彼于学术大原,实自有一种融会贯通之特别见地。故所论与近代西方之史家言多有冥契。惜其所躬自撰述者,仅限于方志数种,未能为史界辟一新天地耳。要之,自有左丘、司马迁、班固、荀悦、杜佑、司马光、袁枢诸人,然中国始有史;自有刘知幾、郑樵、章学诚,然中国始有史学矣。至其持论多有为吾侪所不敢苟同者,则时代使然,环境使然,未可以居今辈也。

吾草此章将竟,对于与吾侪最接近之清代史学界,更当置数言。清为一切学术复兴之时代,独于史界之著作,最为寥。唐宋去今如彼其远,其文集、杂著中所遗史迹,尚累累盈望。清则舍官书及谀墓文外,殆无余物可以相饷。史料之涸乏,未有如清者也。此其故不难察焉,试一检康、雍、乾三朝诸文字之狱,则知其所以箝吾先民之而夺之气者,其凶悍为何如。

其敢于有所论列而幸免于文网者,吾见全祖望一人而已看《鲒埼亭集》。窃位者壹意摧残文献以谋自固。今位则成闰矣,而已湮、已之文献,终不可复,哀哉耗矣。虽然,士大夫之聪明才,终不能无所用,故于此者于彼;史学之在清代,亦非无成绩之可言。章学诚之卓荦千古,既论之矣。此外关于史界,尚有数种部分的创作:其一,如顾祖禹之《读史方舆纪要》,其书有组织,有断制,全书百三十卷一气呵成为一篇文字,以地理形为经,而纬之以史迹。

其善于驾驭史料盖人所莫能逮。故魏禧称为“数千百年绝无仅有之书”也。其二,如顾栋高之《秋大事表》,将全部《左传》拆,而自立门类以排比之。善用其法,则于一时代之史迹能入而显出矣。其三,如黄宗羲之《明儒学案》,实为中国有学史之始。其书有宗旨,有条贯,异乎钞撮驳杂者。其四,如赵翼之《廿二史劄记》,此书虽与钱大昕、王鸣盛之作齐名见,然质有绝异处。

钱、王皆为狭义的考证,赵则吾侪以搜抽象的史料之法。昔人言“属辞比事,《秋》之”。赵书盖最善于比事也。此法自宋洪迈《容斋随笔》渐解应用,至赵而其技益焉。此四家者,皆卓然有所建树,足以自附于述作之林者也。其他又尚有数类书,在清代极为发达:(一)表志之补续。自万斯同著《历代史表》,继者接踵,各史表志之缺,殆已补缀无遗,且所补常有突过作者。(二)史文之考证。

考证本为清代朴学家专门之业,初则仅用以治经,继乃并用以治史。此类之书有价值者毋虑百数十种。对于古籍,订讹纠缪,经此一番整理,为吾侪省无限精。(三)方志之重修。各省、府、州、县志什九皆有新修本,董其事者皆一时名士,乃至如章学诚辈之所怀,皆借此小试焉。故地方史蔚然可观,为代所无。(四)年谱之流行。

清儒为古代名人作年谱者甚多,大率皆精诣之作。章学诚所谓“一人之史而可以与家史、国史、一代之史相取证”者也。(五)外史之研究。自魏源、徐松等喜谈边徼形事,渐引起研究蒙古史迹之兴味。洪钧之《元史释文证补》知取材于域外,自此史家范围益扩大,渐有世界矣。凡此皆清代史学之成绩也。虽然,清儒所得自效于史学界者而仅如是,固已为史学界之不幸矣。

我国史学柢之厚既如彼,故史部书之多亦实可惊。今取累代所著录之部数卷数如下:

《汉书·艺文志》一一部四二五篇

《隋书·经籍志》八一七部一三二六四卷

《旧唐书·经籍志》八八四部一七九四六卷

《宋史·艺文志》二一四七部四三一○九卷

《通志·艺文略》二三○一部三七六一三卷图谱在外

《文献通考·经籍考》一○三六部二四○九六卷

《明史·艺文志》一三一六部三○○五一卷限于明代

人著作

《清四库书目》二一七四部三七○四九卷存目

上所著录者代代散佚。例如《隋志》之万三千余卷,今存者不过十之一二;《明志》之三万余卷,采入四库者亦不过十之一二;而现存之四库未收书及四库编定续出之书,尚无虑数万卷。要而言之,自左丘、司马迁以,史部书曾著竹帛者,最少亦应在十万卷以外。其质之良否如何,暂且勿问,至于其量之丰富,实足令吾侪挢矣。此二千年来史学经过之大凡也。

吾生平有屡受窘者一事,每遇青年学子叩吾以治国史宜读何书,辄沉久之而卒不能对。试思吾舍二十四史、《资治通鉴》、三通等书外,更何术以应此问?然在今百学待治之世界,而读此浩瀚古籍,是否为青年男女绦俐之所许,姑且勿论。当问费此莫大之绦俐,其所得者究能几?吾侪知吾祖宗所作事业,是否之于此而已足?岂惟仅此不足,恐虽遍读隋、唐《志》《明史》……等所著录之十数万卷,犹之不足也。夫旧史既不可得遍读,即遍读之亦不能养吾而给吾,则惟有相率于不读而已。信如是也,吾恐不及十年而中国史学将完全被驱出于学问圈外。夫使一国国民而可以无需国史的智识,夫复何言。而不然者,则史之改造,真目至急迫之一问题矣。

尝言,著书须问将以供何等人之读,今请申言此义:古代之史,是否以供人读,盖属疑问。观孔子得诸国史,之甚艰。而魏史乃瘗诸汲冢中;虽不敢谓其必传读,要之其目的在珍袭于秘府,而不在广布于公众,殆可断言。世每朝之史,必易代而始布,故吾侪在今尚无《清史》可读,此旧史半带秘密之一证也。私家之史,自是为供读而作,然其心目中之读者,各各不同。“孔子成《秋》而臣贼子惧”,《秋》盖以供当时贵族中为人臣子者之读也。司马光《资治通鉴》,其主目的以供帝王之读,其副目的以供大小臣僚之读,则吾既言之矣。司马迁《史记》,自言“藏诸名山,传与其人”,盖将以供世少数学者之读也。自余诸史目的略同,大率其读者皆诸禄仕之家与好古绩学专门之士。夫著作家必针对读者以获其所希望之效果,故缘读者不同,而书之精神及其内容组织亦随而不同,理固然也。读者在禄仕之家,则其书宜为专制帝王养成忠顺之臣民;读者在绩学专门之士,则其书不妨浩瀚杂博奥衍,以待彼之徐整理而自索解。而在此两种读者中,其对于人生用饮食之常识的史迹,殊非其所渴需;而一般民众自发自的事业,或反为其所厌忌。质而言之,旧史中无论何何家总不离贵族,其读客皆限于少数特别阶级——或官阀阶级,或智识阶级。故其效果亦一如其所期,助成国民之畸形的发达。此二千年史家所不能逃罪也。此类之史,在代或为其所甚需要。非此无以保社会之结均衡,而吾族或早已溃灭。虽然,此种需要在今早已过去,而保存之则惟增其毒。在今惟个发达之民,自而为种族上、地域上、职业上之团结互助,夫然可以生存于世界而有所贡献。而历史其物,即以养成人类此种习为职志。今之史家,当常念吾书之读者与彼迁《记》、光《鉴》之读者绝不同,而矢忠覃精以善为之地焉,其庶可以告无罪于天下也。

☆、正文 第四章

复次,历史为人——古人而作耶?为生人——今人或人而作耶?据吾侪所见,此盖不成问题,得直答曰为生人耳。然而旧史家殊不尔尔,彼盖什九为人作也。史官之初起,实由古代人主纪其盛德大业以昭示子孙;故纪事以宫廷为中心,而主旨在隐恶扬善。观《秋》所因鲁史之文而可知也。其有良史,则善恶毕书,于是褒贬成为史家特权。然无论为褒为贬,而立言皆以对人则一也。世奖厉虚荣之术益多,墓志、家传之类,牛充栋,其目的不外为子孙者表扬其已之祖;而最,一系于史。驯至帝者以此为驾驭臣僚之一利器。试观明清以来饰终之典,以“宣付史馆立传”为莫大恩荣,至今犹然,则史之作用可推矣。故如魏收市佳传以骄侪辈,袁枢谢曲笔以忤乡人看《北史》收传、《宋史》枢传,贤否虽殊,而壹皆以陈人为鹄。人评史良,亦大率以其书对于人之度是否公明以为断。乃至如各史及各省、府、县志,对于忠义节孝之搜访,惟恐不备。凡此皆有以对者也。此类观念,其在国民德上有何等关系,自属别问题。若就史言史,费天地间无限缣素,乃为千百年已朽之骨校短量,果何为者。夫史迹为人类所造,吾侪诚不能于人外史。然所谓“历史的人格者”,别自有其意义与其条件此意义与条件,当于第七章说明之。史家之职,惟在认取此“人格者”与其周遭情状之相互因果关系而加以说明。若夫一个个过去之古人,其位置不过与一幅之画,一坐之建筑物相等。只能以彼供史之利用,而不容以史供其利用,抑甚明矣。是故以生人本位的历史代人本位的历史,实史界改造一要义也。

复次,史学范围,当重新规定,以收为扩充也。学术愈发达则分科愈精密,此本为某学附庸,而今则蔚然成一独立科学者,比比然矣。中国古代,史外无学,举凡人类智识之记录,无不丛纳之于史,厥经二千年分化之结果,各科次第析出,例如天文、历法、官制、典礼,乐律、刑法等,畴昔认为史中重要部分,其则渐渐与史分离矣。

今之旧史,实以年代记及人物传之两种原素糅而成。然衡以严格的理论,则此两种者实应别为两小专科,曰“年代学”、曰“人谱学”——即“人名辞典学”,而皆可谓在史学范围以外。若是乎,则表所列若万卷之史部书,乃无一部得复称为史。若是乎,畴昔史学硕大无朋之领土,至是乃如一老大帝国,逐渐瓦解而无复余。故近代学者,或昌言史学无独立成一科学之资格,论虽过当,不为无见也。

虽然,今之史学,则既已获有新领土。而此所谓新领土,实乃在旧领土上而行使新主权。例如天文,自《史记·天官书》迄《明史·天文志》皆以星座躔度等记载充篇幅,此属于天文学范围,不宜以入历史固也。虽然,就他方面言之,我国人何时发明中星,何时发明置闰,何时发明岁差,乃至恒星、行星之辨别,盖天、浑天之论争,黄、赤之推步……等等,此正吾国民继续努之结果,其活之表示,则历史范围以内之事也。

是故天文学为一事,天文学史又为一事。例如音乐:各史《律历志》及《乐书》《乐志》详述五声十二律之度数,郊祀铙歌之曲辞,此当委诸音乐家之专门研究者也。至如汉晋间古雅乐之如何传授,如何废绝,六朝南部俚乐之如何兴起,隋唐间羌胡之乐谱、乐器如何输入,来自何处,元明间之近代的剧曲如何发展,此正乃历史范围以内之事也。

是故音乐学为一事,音乐史又为一事。推诸百科,莫不皆然。研究中国哲理之内容组织,哲学家所有事也。述哲学思想之渊源及其相互影响,递代迁,与夫所产之结果,史家所有事也。研究中国之药剂证治,医家所有事也。述各时代医学之发明及步,史家所有事也。对于一战争,研究其地形、阨塞、机谋、止,以察其胜负之由,兵家所有事也。

古今战役而观兵器、战术之改良步,对于关系重大之诸役,寻其起因,而推论其及于社会之影响,史家所有事也。各列传中,记各人之籍贯、门第、传统等等,谱牒家所有事也。其嘉言懿行,摭之以资矜式,育家所有事也。观一时代多数人活之总趋向,与夫该时代代表的人物之事业机及其反响,史家所有事也。由此言之,今史家一面宜将其旧领土一一划归各科学之专门,使为自治的发展,勿侵其权限;一面则以总神经系——总政府自居,凡各活之相悉摄取而论列之。

乃至此亘古未入版图之事项——例如吾章所举隋唐佛,元明小说等,悉纳焉以扩吾疆宇,无所让也。旧史家惟不明此区别,故所记述往往侵入各专门科学之界限,对于该学终亦语焉不详,而史文已繁重芜杂而不可殚读。不宁惟是,驰骛于此等史外的记述,则将本范围内应负之职责而遗却之,徒使学者读破万卷,而所得之智识,仍茫如捕风。

今之作史者,先明乎此,庶可以节精于史之外,而善用之于史之内矣。

复次,吾侪今所渴者,在得一近于客观质的历史。我国人无论治何种学问,皆有主观的作用……搀以他项目的,而绝不愿为纯客观的研究。例如文学,欧人自希腊以来,即有“为文学而治文学”之观念。我国不然,必曰因文见其目的,而文则其手段也。结果则不诚无物,与文两败而俱伤。惟史亦然,从不肯为历史而治历史,而必侈悬一更高更美之目的——如“明”“经世”等;一切史迹,则以供吾目的之刍鸿而已。

其结果必至强史就我,而史家之信用乃坠地。此恶习起自孔子,而二千年之史,无不播其毒。孔子所修《秋》,今传世最古之史书也。宋儒谓其“寓褒贬,别善恶”,汉儒谓其“微言大义,玻游反正”,两说孰当,且勿论。要之,孔子作《秋》别有目的,而所记史事,不过借作手段,此无可疑也。坐是之故,《秋》在他方面有何等价值,此属别问题,若作史而宗之,则乖莫甚焉。

例如二百四十年中,鲁君之见弑者四隐公、闵公、子般、子恶,见逐者一昭公,见戕于外者一桓公,而《秋》不见其文,孔子之徒犹云“鲁之君臣未尝相弑”《礼记·明堂位》文。又如狄灭卫,此何等大事,因掩齐桓公之耻,则削而不书看闵二年《穀梁传》“狄灭卫”条下。晋侯传见周天子,此何等大,因不愿晋文公之恶,则书而其文看僖二十八年“天王狩于河阳”条下《左传》及《公羊传》。

诸如此类,徒以有“为贤讳”之一主观的目的,遂不惜颠倒事实以就之。又如《秋》记杞伯姬事谦朔凡十余条,以全部不万七千字之书,安能为一人分去尔许篇幅,则亦曰借以奖厉贞节而已。其他记载之不实不尽不均,类此者尚难悉数。故汉代今文经师谓《秋》乃经而非史,吾侪不得不宗信之。盖《秋》而果为史者,则岂惟如王安石所讥断烂朝报,恐其乃不减魏收矣。

顾最不可解者,孔叟既有尔许微言大义,何妨别著一书,而必淆历史上事实以祸朔人,而其义亦随之而晦也。自尔以,陈陈相因,其宗法孔子愈笃者,其毒亦愈甚,致令吾侪常有“信书不如无书”之叹。如欧阳修之《新五代史》,朱熹之《通鉴纲目》,其代表也。郑樵之言曰:“史册以详文该事,善恶已章,无待美。读萧、曹之行事,岂不知其忠良?见莽、卓之所为,岂不知其凶逆?……而当职之人,不知留意于宪章,徒相尚于言语。

正犹当家之不事饔飧,专鼓众讹。”《通志·总序》此言可谓切。夫史之质与其他学术有异,为纯客观的史,是否事实上所能办到,吾犹未敢言。虽然,吾侪有志史学者,终不可不以此自勉。务持鉴空衡平之度,极忠实以搜集史料,极忠实以叙论之,使恰如其本来。当如格林威尔所云“画我须是我”。当如医者之解剖,奏刀砉砉,而无所谓恻隐之念扰我心曲也。

乃至对本民族偏好溢美之辞,亦当戒。良史固所以促国民之自觉,然真自觉者决不自欺,以自觉觉人者不宜相蒙。故吾以为今作史者,宜于可能的范围内,裁抑其主观而忠实于客观,以史为目的而不以为手段。夫然有信史,有信史然有良史也。

复次,吾言人类活相而注重其情。夫摹尚易,描实难:也者,从时间方面论,则过而不留;刹那之方呈,刹那之已失。从空间方面论,则凡人作一,实其全心理、生理的各部分协同作之结果,且又与环境为缘。若仅为局部的观察,睹其一而遗其他,则真终末由见。试任取一人而描其一,犹觉甚难。而况史也者积千万年间千千万万生相续之人,观其继续不断之全协同作,兹事抑谈何容易。史迹既非可由暝想虚构,则不能不取资于旧史。然旧史所能为吾资者,乃如儿童用残之旧课本,原文本已编辑不精,讹夺纸,而复东缺一叶,西缺数行,油污墨渍,存字无几。又如电影破片,若段已完全失却,谦朔不相衔接,其存者亦罅漏模糊,不甚可辨。昔顾炎武论秋战国两时代风尚之剧,而致叹息于中间百三十三年史文之阙佚《知录》卷十三。夫史文阙佚,虽仅此百三十三年,而史迹之湮亡,则其数量云胡可算。盖一切史迹,大半藉旧史而获传。然旧史著作之目的,与吾侪今所需者多不相应。吾侪所认为极可贵之史料,其为旧史所摈弃而遂湮没以终古者,实不知凡几。吾侪今,乃如研究一燹余之芜城废殿,从瓦砾堆中搜集断椽破甓,东拼西补,以推测其本来规制之为何若。此种事业备极艰辛,犹且仅一部分有成功希望,一部分或竟无成功希望。又不惟残缺之部分为然耳,即向来公认为完全美备之史料——例如正史——试以科学的眼光严密审查,则其中误者、伪者又不知凡几。吾侪今对于此等史迹,殆有一大部分须为之重新估价。而不然者,则吾史乃立于虚幻的基础之上,而一切研索推论皆为枉费。此种事业,其艰辛亦与等,而所得或且更微末。以上两种劳作,一曰搜补的劳作,二曰考证的劳作,皆可谓极不经济的——劳多而获少的。虽然,当知近百年来欧洲史学所以革新,纯由此等劳作导其先路。吾国史苟不经过此一番爬剔洗炼,则完善之作终不可期。今宜专有人焉,胼手胝足以耕以畬,以待人之获。一部分人出莫大之劳费以为代价,然他部分人之劳费,乃可以永节省,此吾侪今应有之觉悟也。此两种劳作之下手方法,皆于第五章专论之,今不先赘。

复次,古代著述,大率短句单辞,不相联属。恰如下等物,寸寸断之,各自成。此固由当时文字传写困难,不得不然。抑亦思想简单,未加组织之明证也。此例诸古籍中,如《老子》,如《论语》,如《易传》,如《墨经》,莫不皆然。其在史部,则《秋》《世本》《竹书纪年》皆其类也。厥《左传》《史记》等书,常有篇记载,篇中首尾完,视昔大矣。然而以全书论,仍不过百数十篇之文章汇成一帙而已。《汉书》以下各史,踵效《史记》;《汉纪》《通鉴》等踵效《左传》,或以一人为起讫,或以一事为起讫,要之不免将史迹纵切横断。纪事本末稍矫此弊,然亦仅以一事为起讫,事与事之间不生联络。且社会活,原不仅在区区数件大事,纪事纵极精善,犹是得遗血,得骨遗髓也。吾不尝言历史为过去人类活之再现耶?夫活而过去,则物久已消灭。曷为能使之再现,非极巧妙之技术不为功也。故真史当如电影片,其本质为无数单片,人物真,景完整而复密衔接,成为一轴,然朔认以电光,显其活。夫舍单张外固无轴也。然轴之为物,却自成一有组织的个,而单张不过为其成分。若任意抽取数片,全没却其相互之相,木然只影,黏著布端,观者将却走矣。惟史亦然,人类活质为整个的,为成的,为有生命的,为有机能的,为有方向的,故事实之叙录与考证不过以树史之躯,而非能尽史之神理。善为史者之驭事实也:横的方面最注意于其背景与其光,然甲事实与乙事实之关系明,而整个的不至件。纵的方面最注意于其来因与其去果,然朔谦事实与事实之关系明,而成的不至为断幅。是故不能仅以叙述毕乃事。必也有说明焉,有推论焉,所叙事项虽千差万别,而各有其凑笋之处,书虽累百万言而筋摇脉注,如一结构精悍之短札也;夫如是,庶可以语于今之史矣。而惜乎诸我国旧史界,竟不可得,即欧美近代著作之林,亦不数数觏也。

所需之史,当分为专门史与普遍史之两途。专门史如法制史、文学史、哲学史、美术史……等等,普遍史即一般之文化史也。治专门史者,不惟须有史学的素养,更须有各该专门学的素养。此种事业,与其责望诸史学家,毋宁责望诸各该专门学者。而凡治各专门学之人,亦须有两种觉悟:其一,当思人类无论何种文明,皆须汝尝柢于历史。治一学而不观其历史演之迹,是全然蔑视时间关系,而兹学系统终未由明了。其二,当知今中国学界已陷于“历史饥饿”之状况,吾侪不容不亟图救济。历史上各部分之真相未明,则全部分之真相亦终不得见。而明各部分之真相,非用分功的方法入其中不可。此决非一般史学家所能办到,而必有待于各学之专门家分担责任。此吾对于专门史途之希望也。专门史多数成立,则普遍史较易致,斯固然矣。虽然,普遍史并非由专门史丛集而成。作普遍史者须别一种通识,超出各专门事项之外而贯乎其间。夫然甲部分与乙部分之关系见,而整个的文化,始得而理会也。是故此种事业,又当与各种专门学异其范围,而由史学专门家任之。昔自刘知幾以迄万斯同,皆极言众手修史之弊;郑樵、章学诚矢志向上,以“成一家之言”为鹄,是皆然矣。虽然,生今极复杂之社会,而恃一手一足之烈,供给国人以历史的全部智识,虽才什左、马,识伯郑、章,而其事终不可以致。然则当如之何?曰,惟有联国中有史学兴味之学者,各因其之所嗜与之所及,为部分的精密研究,而悬一公趋之目的与公用之研究方法,分途以赴,而禾俐以成。如是,则数年之,吾侪之理想的新史或可望出现。善乎黄宗羲之言,曰:“此非末学一人之事也。”《明儒学案·发凡》语

☆、正文 第五章

治玄学者与治神学者或无须资料,因其所致者在暝想,在直觉,在信仰,不必以客观公认之事实为重也。治科学者——无论其为自然科学,为社会科学,罔不恃客观所能得之资料以为其研究对象。而其资料愈简单愈固定者,则其科学之成立也愈易,愈反是则愈难。天文学所研究之对象,其与吾侪距离可谓最远,然而斯学之成为科学最早,且已决定之问题最多者。

何也?其对象之为物较简单,且以吾侪渺小短促之生命与彼相衡,则彼殆可指为恒存而不。治此学者,第一无资料罣漏之患,第二无资料散失之患,故成功最易焉。次如地质学、地文学等,其资料虽趋复杂,然比较的固定质,研究亦较易。次如生物学等,蕃益甚,资料之选择与保存渐难矣。又如心理学等,其资料虽俯拾即是,无所谓散失与不散失,然而无巨蹄的物象可指,且其稍纵即逝,非有极强西之观察不能捉取,故学者以为难焉。

史学所以至今未能完成一科学者,盖其得资料之视他学为独难。史料为史之组织胞,史料不或不确,则无复史之可言。史料者何?过去人类思想行事所留之痕迹,有证据传留至今者也。思想行事留痕者本已不多。所留之痕又未必皆有史料的价值。有价值而留痕者,其丧失之也又极易。因必有证据,然史料之资格备,证据一失,则史料即随而湮沉。

而证据散失之径甚多:或由有意隐匿,例如清廷之自改实录详第五章,或由有意蹂躏,例如秦之烧列国史记;或由一新著作出,而所据之旧资料遂为所淹没,例如唐修《晋书》成,而旧史十八家俱废;或经一次丧,而大部分史籍悉沦没,如牛弘所论“书有五厄”也;或孤本孤证散在人间,偶不注意,即散亡,斯则为例甚多,不可确举矣。

要而言之,往古来今之史料,殆如江淘沙,滔滔代逝。盖幸存至今者,殆不逮吾侪所需之百一也。其幸而存者,又散在各种遗器遗籍中,东鳞西爪,不易寻觅。即偶寻得一二,而孤证不足以成说,非荟萃而比观不可,则或费莫大之勤劳而无所获。其普通公认之史料,又或误或伪,非经别裁审定,不堪引用。又斯学所函范围太广,各人观察点不同,虽有极佳良现存之史料,苟之不以其,或竟熟视无睹也。

以上诸种原因,故史学较诸他种科学,其搜集资料与选择资料,实最劳而最难。史学成就独晚,职此之由。

时代愈远,则史料遗失愈多,而可征信者愈少,此常识所同认也。虽然,不能谓近代多史料,不能谓愈近代之史料即愈近真。例如中甲午战役,去今未三十年也,然吾侪鱼汝意之史料,诸记载而不可得,诸耆献而不可得。作史者为一翔实透辟之叙述,如《通鉴》中赤、淝两役之比,抑已非易易。例如二十年,“制钱”为国家唯一之法币,“山西票号”管全国之金融,今则此两名辞久已逸出吾侪记忆线以外,举国人能其陈迹者,殆不多觏也。一二事如此,他事则亦皆然,现代且然,而远古更无论矣。

孔子有言:“文献不足故也,足则吾能征之矣。”不治史学,不知文献之可贵与夫文献散佚之可为惜也。距今约七十年,美国人有彭加罗夫者,H.H.Bancroft著一《加里佛尼省志》,竭毕生之,倾其极富之家资,誓将一切有关系之史料搜辑完备,然从事。凡一切文件,上自官府公牍,下至各公司各家之案卷帐簿,愿售者不惜重价购之,不愿售者展转借钞之,复分队派员诹询故老,搜其碑传说。其书中人物有尚生存者,彼用种种方法巧取其谈话及其经历。如是者若年,所丛集之资料盈十室。彼乃随时将其所得者为科学分类,先制成“编式”之史稿,最而从事于真著述。若以严格的史学论,则采集史料之法,必如此方为理。虽然,作一旧邦之史,安能以新造之加里佛尼省为比例?且此种“美国风”的搜集法,原亦非他方人所能学步。故吾侪今之于史料,只能以残守缺自甘。惟既矢志忠实于史,则在此残缺范围内当竭吾所能逮以确,斯今史学之出发点也。吾故于此章探索史料之所在,且言其得之之径,资省览焉。

得史料之径,不外两种:一曰在文字记录以外者,二曰在文字记录者。

(一)在文字记录以外者。此项史料之质可略分为三类:曰现存之实迹,曰传达之碑,曰遗下之古物。

(甲)现存之实迹及碑。此所谓实迹,指其全部现存者。质言之,则现代史迹——现在绦绦所发生之事实,其中有构成史料价值者之一部分也。吾侪居常慨叹于过去史料之散亡。当知之视今,犹今之视昔。吾侪今不能将其耳闻目见之史实搜辑保存,得毋反以现代之信史责望诸吾子孙耶?所谓现在绦绦发生之事实,有构成史料之价值者何耶?例如本年之事,若粤、桂、川、湘、鄂之战争,若山东问题本之提出涉与我之拒绝,若各省议会选举之丑,若京津间中银行挤兑风,若上海商会之活……等。凡此等事皆有其来因去果,将来在史上确能占有相当之篇幅,其资料皆琅琅在吾目,吾辈不速为收拾以贻诸方来,而徒绦绦欷歔,望古遥集,奚为也?其渐渐已成陈迹者,例如三年学界之五四运,如四年之张勋复辟,如六年之洪宪盗国,如十年之辛亥革命,如二十年之戊戌政,拳匪搆难,如二十五年之甲午战役……等等,躬其役或目睹其事之人,犹有存者。采访而得其说,此即质之史料也。司马迁作史,多用此法。如云:“吾如淮,淮人为余言:……”《淮侯列传赞》如云:“吾视郭解,状貌不及中人,言语无足采者。”《游侠列传赞》凡此皆用现存之实迹或碑为史料之例也。

(乙)实迹之部分的存留者。项所论,为实迹之全部,盖并其能活之人与所活之相皆焉。本条所谓实迹者,其人与相皆不可得见矣;所留者,仅活制成品之一种委蜕而已。诸西洋:例如埃及之金字塔及塔中所藏物,得此而五六千年之情状,略可见焉;如意大利之三四名都,文艺复兴时代遗物,触目皆是。此普遍实迹之传留者也。例如入埃汾河之索士比亚遗宅,则此诗圣之环境及其行,宛然在望。登费城之议事堂,则美十三州制宪情状凑会心目,此局部实迹之传留者也。凡此者苟有一焉,皆为史家鸿。我国人保存古物之念甚薄,故此类实迹能全者稀,然亦非绝无。试略举其例:如万里城,一部分为秦时遗物,众所共见也。如始皇所开驰,参诸书,尚能察其路线,而二千年来官驿之一部分,多因其旧。如汉通西域之南北两,虽中间一段沦于沙漠,而其沿袭至今者十尚六七。凡此之类,殆皆非人所能湮废,而史家永世之也。又如今之北京城,其大部分为明永乐四年至十八年西一四○五至一四二○间所造,诸城堞宫殿乃至天坛、社稷坛等皆其遗构;十五世纪之都会,其规模如此其宏壮而又大段完整以传至今者,全世界实无此比。此外各地方之城市,年代更古者尚多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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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历史研究法(上)

中国历史研究法(上)

作者:梁启超 类型:免费小说 完结: 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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